話說,
這就是國文課的期中考試兼作業。

* * *


我將自己賣給了我師父,這是販賣靈魂的交易。


他賣我武功,而我則是讓自己變成沒有感情的殺人機器,
幫他殺盡他欲其死的人們。


打從我有記憶起,就感覺不到人間的存在,
我們住在人跡罕至的山裡,一切來自外界的供給,
都是由師父的啞僕所負責的。
啞僕常在每月月圓的時候上山,
帶來足夠我們吃一個月的糧食和用一個月的衣物等。
師父從來都不對我微笑,啞僕也是,他們的表情都是冷冰冰的。
我喜歡這樣的冰冷,
也早已忘記溫暖的感覺-該怎麼笑,該怎麼哭,我都不會了。
我的表情也只有那麼一個-就是面無表情。

十二歲那年,師父第一次跟我說那麼多話,
他告訴我有關我的身世、父母和親人是怎麼慘遭殺害;
以及我的國恨、我要殺的人有哪些。
當我知道那群跟我有血緣關係的人,是怎麼慘死在吳國軍隊的手下,
而我在這世上再也沒有親人時,
我真正地學會了「恨」,這種恨是冷冷的,
冷到我可以毀滅一切卻不會動情。

學會師父的一身武藝,還有那種「恨」的驅使以及不易動情的潛靜後,
我學成下山。

但是我下山,是為了要殺,殺,殺!
師父要我殺誰,我就殺誰,我是人人聞之驚恐的刺客。

我通常隱伏在黑暗裡,靜默而迅速做掉在目標周圍礙事的閒雜人等,
然後一躍而出,趁對方還陷入疑惑或驚恐時,提劍擊殺。
當然,也是有無法一擊殺之的時候,
不過我並不因此為恥,我會提起我的劍,冷靜地與對方過招,然後再殺了他,
這應該也算是我生活中唯一的樂趣。
不過,這樣的機會真的很少,
畢竟面對週遭的人突然死去,又有多少人能夠鎮靜以對呢?

師父說,我們必須將吳國的賢士良臣一一鏟除,
讓吳王被小人包圍、被迷惑,
好大喜功地到處攻伐、大興土木張揚國威等等,
進行這些耗費國力的工程,進一步降低吳國百姓對他的信任。

「我們當刺客的,就是要殺人。但好的刺客一向只為國為民而殺人。」師父說。

我雖然不了解為什麼這些人該殺,甚至覺得無趣,
這些人一看到周圍的人被我無聲地擊斃,
有的人便會顫抖得站不住,有的會怒聲斥罵,
偶爾也會有人選擇奮力一搏,但對我而言,這都不算什麼,
他們只會像螻蟻般脆弱,被我輕柔的捏死罷了。
我成了吳國官吏眼中最可怕的人物,大街小巷貼滿通緝懸賞單要捉拿我。
笑話!沒有一個看過我面容的人,可以活著告訴別人我的長相,
這些人又怎麼會知道,眼前這個冷冷看著懸賞單的人,就是他們要重金捉拿的我呢?

後來,師父開始叫我殺吳國的習武者,削減吳國人的武術水準。
這些人都是有武功的,殺起來要費點力氣,但我是個刺客,
刺客是沒有理由退縮的,刺殺了一個比一個還要難纏的獵物後,
這樣的生活忽然多了一點樂趣和成就感。
我想我的劍也很高興吧!染著鮮血的劍,在皎潔的月光下,散發出神秘而詭異的光芒;
我常常在夜裡撫摸著它,喚著它的名:「淚痕」,
而它也彷彿在回應我的呼喚,輕輕發出嗡鳴聲。
這是師父給我的,他說,
這是越國工匠在國破家亡後,滿懷仇恨之下所打造出的傑作。

在我開始當刺客之後,我們似乎不再與世隔絕。
大夫范蠡先生常常上山找師父,每次見面,兩人都會對坐無語,
好像透過眼神,兩人便能作無聲的溝通。
有一次,三柱香時間過去後,范蠡先生起身離去,
在離去前,他走到我面前輕拍我的肩,說道:「交給你了。」

我雖然不甚了解他語氣中的殷切,但我覺得好深好沉,
似乎某種沉澱在心裡的冰霜逐漸融化,載不動那樣的沉重。

刺客的生活就像在月光下,朦朧而冰冷。
我不知道我為什麼而活,國家或人民什麼的,
對我而言都是很遙遠的東西。
但是隨著范蠡先生的到來,那樣殷切的眼神,
我又想到師父在那年告訴我的話,還有我的親人們死於吳國軍隊的蹂躪,
越國從此忍辱偷生…我似乎了解到什麼。

某天,我放過了一個女子。
其實不是我放過她的,是淚痕不願意殺她。
我奉師父的命令前來吳國最豪奢的建築-館娃宮,如同往常一樣,
不需要理由,只要去殺就對了。

那夜,她是醒著的,正坐在床畔梳她的如錦長髮。

我伏在窗邊,卻拔不出我的劍…

她很安靜地往我這個方向望了望,微笑。
我目眶微紅,沒有殺她。

但從那天開始,
我學會牽動我的嘴角,我學會了笑─
一個會笑的刺客並不會消減他的威脅,只會讓他看起來更加銳利。


隔天我回山裡覆命,師父見到我時就說:「你看到她的容貌了。」語氣很肯定。
我不答。

「沒有一個看到她的面容的人,能狠得下心對她動手。她是西施。
 越國跟吳國即將開戰,我本想叫你潛進吳國裡殺掉吳王最寵愛的西施,
 讓吳王因為暴怒而方寸大亂;
 不過,你也不需要再去殺她了,范蠡先生說西施是我們越國人,
 是他們把她安排在吳王身邊的。」

後來,吳越的戰爭似乎快結束了。
吳軍僅剩殘兵,被越軍包圍。

我潛進吳軍陣營,想要刺殺吳王,讓這場戰爭早點結束。
吳王端坐在營裡,
看到我提劍而進時,不驚慌也不求饒。

「我只能死在我自己的手裡,你請回吧!」
蒼涼但霸氣猶存的聲音,我在心裡讚他一聲好漢子,果然是吳越一方霸主。

我走了,面對這樣的英雄,我應當要成全他的。
吳王自縊,吳國被滅。

范蠡先生帶著西施走了。
臨走前上山找我們。西施對我盈盈一笑,我也對她笑了。
吳越一帶的人們都說,西子捧心是極痛極美的畫面,
我倒寧願看她這樣,笑得恬靜而安適。

范蠡先生說,勾踐是個只能共患難的國君,
一但成功之後就要開始屠戮功臣,
所以他們要雲游五湖,泛舟於其上,再不過問世事。

「你們也走吧,他容不得你們。
 刺客是要為主子賣命的,讓刺客和目標必須同歸於盡,
 本來就不該活到現在。
 你們活著,在他眼中是最大的威脅啊!」
范蠡先生說道。


師父仍舊不語,表情淡漠,望著烽火未息的遠方。

我們是鋒利兩面刃,何時傷到掌握我們的人、傷到我們自己,誰都不能預料。
自古以來沒有刺客可以安享天年,我們必須守著殺人於不備的刺客尊嚴,
即使未來會降臨的是死亡;
專諸、豫讓都是英雄,但他們也逃不過這樣的命運。



英雄的豪氣令人振奮,那英雄的悲傷是不是也更讓人斷腸?


或許我們的存在,也不過是一滴在史書上的淚痕罷了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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